黄河、黄土、青海、青藏————21期青海B线随笔（完结篇）

一路迤逦

山响鸣沙，泉如月牙

　　
　　翻过当金山，我们从青藏高原突围出来，一路下行。我知道，前方就是河西走廊的西缘了，那里有鲜活在诗歌中的玉门关、阳关，有辉煌在历史烽烟中的大美敦煌，有充满了传奇色彩的鸣沙山、月牙泉……真的有些迫不及待了，于是，大巴车也似乎开得越来越慢。
　　
　　在我心中，敦煌有两张名片：一是莫高窟，二是鸣沙山、月牙泉。一个是人文艺术的巅峰，一个是自然神奇的造化。出行之前翻阅地图，敦煌赫然就在丝绸之路的中心，从西安画一条斜向西北的直线，到中国西部疆域边陲，甚至是到达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在这条长长的直线上，敦煌恰在中间。

　　车过阿克塞，路上的景观仍然没有太多的改变，戈壁荒滩、苍凉寂寞。再往前行，远远的竟然就见到绿色了，从一小片一小片，到终于在路边连绵起来。当党河水库在一片郁郁葱葱中赫然出现在视野之中的时候，我知道敦煌近了，因为我们已经可以感受到敦煌的母亲河——党河所带来的微微润湿的气息。水是生命之源，有了水万物顽强地繁衍。那月牙泉的碧波是不是也来自党河的脉动？

　　确实是带着疑问来的。那传奇的月牙泉怎么就成了沙海之中一艘永不沉没的舢板？
　　
　　到达鸣沙山月牙泉景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骄阳依然如火。特意穿了人字拖，准备享受一下细沙的温存，可脚丫子一踩到沙上立刻理解了为什么要在宾馆休息2个多小时而不是立刻赶到景区。满眼都是大黄鸭的脚蹼，也或者说是大黄鸭颜色的骆驼腿，游人们租来套在脚上一为了增大脚与沙子的接触面积，二为抵御沙子的高温。反而是我们这些有备而来的有些措手不及，实在没想到这鸣沙山分明就是一座火焰山啊。咬着牙进山吧，就当一次西天取经的磨砺了。

　　跑起来会舒服一些，尽管在沙里的跑动需要耗费更多的力气。驼铃声声，大部队感受着驼队穿行的滋味。我们则快步直奔月牙泉，甚至忽略掉了路途中间这样那样一些可有可无的景点。这连绵沙山之间，再没有比一眼泉水更惊心动魄、更让人望眼欲穿的了。

　　当月牙泉赫然出现在眼前，我必须承认，我理解不了一个干渴的垂死者对水的无限渴望。月牙泉，这是一处美如画卷的风景，因为这鸣沙山，因为这干涸的土地。然而，她又仅仅只是一处风景了。在我眼里，她更多的是精致和柔美，远不像那年我在塔克拉玛干腹地看到的胡杨和滋养它的浊水，那里更有生命的粗犷与冲动。而月牙泉之所以能够神奇地出现在沙丘之中，“亘古沙不填泉，泉不涸竭”，也是因为翻过北侧一个高耸的沙丘就是葱郁的敦煌城。让人感到高兴的是，似乎这沙丘已经被牢牢地锁住了，它并不肆虐向那片葱茏，它站立在那里和青翠保持着鸣金收兵的姿态。
　　
　　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我似乎发现了月牙泉的秘密，似乎又打破了心中那一丝神秘的美好。

　　爬山吧，那不高的山也许真的有飞鸣的沙粒。
　　
　　山确实不高，但真的难爬。妻子又一次选择了望而却步。我和女儿沿着铺在沙山上的梯子一步步拾阶而上，开始还觉得新鲜，后来就只剩下气喘了。再抬头向上看去，仿佛天梯高悬。幸亏有梯子在，否则我想没有几个人能登上那矮矮的山脊。

　　终于爬到山腰，还有更高的山在。
　　
　　抵挡了沙漠车的诱惑，我和女儿继续向更高的山进发。顺着山脊而走再没了梯子的横木做铺垫，脚下实实在在踩着的就是松软的沙地，烫脚尚在其次，一步一陷让人感觉这分明是那两个字——跋涉，每一步仿佛都陷在泥泞里一般。这下才算懂了骆驼，宽大的脚掌、缓慢但坚毅的步伐，这才成就了沙海之上如履平地的沙漠之舟。世间物种真的奇妙，相生相克，生生不息。
　　
　　太阳渐渐西斜了身影，沙山也从炙烤变得温暖。光着脚踩在沙子里，如果不急着赶路的话感觉真的不错，玩嗨了的女儿引得周围的人们纷纷脱下大黄脚丫跟着享受起沙的温暖。

　　喝完了矿泉水瓶中的最后一滴水，可口渴的感觉仍然顽固地侵扰着我们爷俩的口腔。坐在月牙泉东面相对最高的沙丘之上，看夕阳一点点落下，我知道已经很难让女儿陪我坚持到日落。于是给妻子打电话，约好了见面的地点，然后一再叮嘱着女儿，仿佛在茫茫大漠之中嘱托着：孩子，去吧，去找水吧！女儿冲下沙山的身影很轻盈，尽管我一直努力凝望着她的背影，但很快她就消失在茫茫沙海之中。我忽然有种小小的心悸，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之中，寻找水源的人是奔向希望还是绝望？
　　
　　我坚持着，我告诉自己口渴的感觉越是强烈越会让我对这鸣沙山、月牙泉有更深切的领悟。于是，我坚持到太阳映出晚霞，坚持到月亮在身后悄悄挂上天际……天上一个月亮，地上一弯月牙……
　　
　　终于与妻女汇合，终于大口地喝着矿泉水，大口啃着女儿吃剩的德克士大鸡腿，我感觉还差那么点事儿，应该在中午就攀爬沙山直到体力耗尽，应该焦渴到近乎脱水，然后艰难地爬到泉边，把头贪婪地埋进水里……

　　简记旅程：从大柴旦出发过当金山口，中午赶到敦煌，下午游鸣沙山、月牙泉，观日落。

一路迤逦

2015年7月29日 星期三 晴

莫高窟

　　
　　旅行结束回到家中，我把此行十几个景区一一罗列出来，然后让女儿排出自己心中的次序。在意料之中的，女儿把莫高窟排在了第一位。
　　
　　其实在游览莫高窟之前我很担心女儿会对这些人文景观没什么兴趣，因为她更喜欢动物园和游乐场，只要有小动物的地方就能勾起她无限的童心，哪怕是只鼢鼠。然而，一个洞窟一个洞窟女儿总是紧紧跟在讲解员身后听下来，我知道女儿已经被这座人类文化的宝库打动和征服了。我也一样。
　　
　　面对那极度繁复精彩纷呈的敦煌壁画，一瞬间你会觉得眼睛不够用了、耳朵不够用了，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你发现自己整个人都不够用了。萨垂舍身饲虎是佛的慈悲，反弹琵琶歌舞是世俗的欢畅，武则天宏伟的造像，睡佛安详的姿态，还有那斑驳的墙面、残缺的彩塑、写满无尽难言情怀的藏经洞，渐渐地你会发现自己连个游人都算不上了，你只是千百年来漂浮在这洞窟中的一粒浮尘。
　　
　　莫高窟是门学问，敦煌是门学问。抛开那些难窥堂奥的学问，走出那历史悠远的洞窟，天空深远白杨参天，三危山默然屹立，奇崛挺拔。它冷眼注视着身前的一切，从乐尊和尚发愿到千年的喧嚣浮华，从王圆箓发现藏经洞到莫高窟重新站上文化的高峰……

　　我刻意去寻找属于王圆箓的道士塔，在一片佛塔之外，道士塔孤零零地矗立着。对于这样一个人物我忽然觉得真的很难去臧否，他也只不过是误打误撞飘到莫高窟的一粒浮尘而已，该用怎样的标准去要求这样一粒微尘呢？从他的手里，匈牙利人斯坦因、法国人伯希和、日本人吉川小一郎和橘瑞超掠走了大量经卷、文物，敦煌因此轰动了世界。然而在这些经卷、文物的祖国却是战火连天民不聊生，没有多少人在意这些宝物，真正在意的人又没有能力加以保护。盛世之下的重大考古发现可以为人类历史增添浓墨重彩的篇章，然而乱世之下只能说是一场灾难。如果真要去憎恨王圆箓的话，我也只能说，他不该在1900年5月的那个清晨去触碰那尘封的岁月。
　　
　　如果站在民族主义的立场上可以切齿痛恨斯坦因、伯希和以及吉川小一郎们，然而历史的剧本早已写就，谁能说这不是冥冥之中莫高窟佛的旨意呢？这方土地的子孙们靠着自己的坚强和不屈重新站立起来，靠着自己的坚忍与努力重新站在敦煌学的巅峰，对于文化而言，对于敦煌而言这其实也是该有的宿命。

一路迤逦

故乡玉门关

　　
　　老妈家院子里种了一棵葡萄，亲戚从青州给带回来的，品种不详。每年自自然然地生长，自自然然地结果，因为不懂管理，果实总是很稀疏。农村的表姐家因为镇上统一规划的缘故已经种了十多年的葡萄，镇上每年还举办葡萄节，葡萄俨然已经成为这几个村落的命脉。去过表姐家的葡萄园几次，无论是春的繁忙还是秋的收获，辛劳总是刻在他们深深的皱纹里。偶尔会聊起葡萄，言谈之间也满含了情感，仿佛那些生命就是自己的孩子。
　　
　　葡萄扎根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多久了？是从有日月的那一天开始的吗？
　　
　　葡萄万里迢迢来到中国要感谢张骞，他的马队辗转十余年两次出使西域，打通了闻名世界的“丝绸之路”。随着张骞回到长安的除了葡萄还有石榴、核桃、胡萝卜、苜蓿……等等。粗粗算来，葡萄扎根中原不过2100余年。葡萄来到了长安，来到了中原。丝绸去了西域，人马去了西域，从此中国历史上开始熟悉起一个个异族风味的名字：大月氏、大宛、康居、安息……

　　敦煌见证了张骞的步伐，于是大汉与匈奴在河西走廊以及漠北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惊心动魄的厮杀，终于，玉门关、阳关成为大汉王朝西出西域的重要关城而傲然矗立在茫茫荒原。
　　
　　不到玉门关真的很难理解这个在唐人诗句里响彻的名字：
　　《凉州词》  唐•王之涣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在军中送先还知己》 唐•骆宾王
　　蓬转俱行役，瓜时独未还。魂迷金阙路，望断玉门关。献凯多惭霍，论封几谢班。风尘催白首，岁月损红颜。落雁低秋塞，惊凫起暝湾。胡霜如剑锷，汉月似刀环。别后边庭树，相思几度攀。
　　
　　《从军行》 唐•王昌龄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咏史诗•玉门关》 唐•胡曾
　　西戎不敢过天山，定远功成白马闲。半夜帐中停烛坐，唯思生入玉门关。
　　
　　从敦煌一路向西一路向苍茫和凄凉进发，两个小时之后，我站在了传说中的玉门关前。已经没有谁能说得清关城到底何在，只有那黄土夯成的小方盘城仍然坚守在荒凉之中。这座关城正像它的名字一样实在是太小了，高不过10米，东西长24米，南北宽26.4米，难以想象它会是当年成为大汉象征的西部边关。也许真正的玉门关在它的附近巍峨高大过，然而历史的风烟只留下了这座小小的城关，还有那汉长城的断壁残垣……

　　踏着脚下的荒原走出去的还有投笔从戎的班超，几乎是凭借他的一己之力维系了东汉王朝对于西域的统治。当他终于垂垂老去，对于故土的眷恋魂牵梦绕。西域是他的事业，家乡是他的归宿。永元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00年，班超向朝廷提出回国的恳求：“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此时的玉门关已经巍然屹立了两百年。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年8月，班超经玉门关回到洛阳，9月死去，享年71岁。我想，在班超思乡的梦里，一定无数次地出现过高大雄伟的玉门关，在远征西域将士们眼里玉门关已经成为故乡的象征，因为踏进关城就可以遥望莽莽中原河山。
　　
　　如今的关城渐渐以口岸相称，耳熟能详的比如红其拉甫口岸、满洲里口岸、友谊关、罗湖口岸等等，它们就是历史中的玉门关。海外游子踏进关城就是回家了，家的概念就是——中国。
　　
　　如果老妈家院子的葡萄也有怀乡的思绪，那么它的梦境里一定也会有玉门关，那是当年旅途的驿站，西出玉门、告别阳关，向西向西，那一片片广袤的西域高原……
　　
　　简记旅程：上午游莫高窟，下午游玉门关、汉长城遗址，后欣赏雅丹地貌，观日落。回到敦煌已经是子时。

一路迤逦

2015年7月30日 星期四 晴

历史的风骨在哪儿？

　　
　　有句玩笑话，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国有多大。这话搬到青海、甘肃同样适用。这一次的旅程我们似乎总是在路上。
　　
　　昨天下午从玉门关继续向西，一头扎进神秘莫测的雅丹地貌之中，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又深深地震慑了一番。那里离罗布泊已经很近了。太阳从茫茫戈壁坠落，世界变得荒芜黑暗。按阴谋论者的说法美国人在地球的某处制造了登上月球的假象，我想，不用去别的地方，在雅丹同样能完成这样的恶作剧。
　　
　　再经过长途跋涉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今天早早起床赶赴下一个地点——嘉峪关。
　　
　　“长城东起山海关，西到嘉峪关。”小时候背了，就一直印在脑子里，然后就想象着雄关漫道的样子，猎猎旌旗、晃晃刀剑。然而实话实说，嘉峪关真的让我失望了，因为那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它虽远比小方盘城高大，但却因为雕饰而缺乏阳刚的气概；它虽保护完好，却因为过度商业化而变得身影模糊。在嘉峪关，我竟然生不出哪怕一丝的豪情。现实在描摹历史的时候往往很像莫高窟某些洞窟里清代人的狗尾续貂，嘉峪关，没谁告诉你擦去脂粉、踢开小丑，回复你曾经的风骨吗？
　　
　　这一天，真的有些遗憾。

　　简记旅程：敦煌出发，过瓜州抵达嘉峪关。

一路迤逦

2015年7月31日 星期五 晴

自然的色彩

　　
　　黄河水的浊浪，黄土高原的苍黄，青藏高原湛蓝的天空，青海湖碧波的荡漾……这一路大自然的色彩虽不绚烂但也别致，带着一种沉稳庄严陪伴左右，与行程高度契合。
　　
　　从嘉峪关出发，第一站是大自然的一处调色板——张掖七彩丹霞。这里变得知名起来多半是因为张艺谋的《三枪拍案惊奇》，小沈阳穿得花里胡哨的配合着丹霞多彩的地貌，让原本不出彩的电影变得色欲横流。从张艺谋的所有影片对于色彩的运用来看，他无疑是中国最大的“好色之徒”。

　　张掖的丹霞以红、黄色系为主，流连其间攀上爬下，对大自然的神奇早已顶礼膜拜的我们也有些见怪不怪了，没有大自然调不出的色彩，没有大自然创不出的神奇。
　　
　　倒是人会依据自然的景象将色彩变成自己的信仰。很喜欢藏族人的五色经幡，从上到下依次是：蓝、白、红、绿、黄。蓝色代表蓝天，白色代表白云，红色代表火焰，绿色代表水波，黄色代表土地。这是藏族人对自然最深的虔诚，我相信，这个民族是热爱自然、崇敬自然的，他们眼中有神灵，心中自然有信仰。

　　离开张掖我们转向东南走民乐赶往门源。这一路我们开始“扫黄”。稍稍错过了季节，油菜花的花期已经接近了尾声。深绿衬托着点点鹅黄，虽没有灿灿金黄耀眼，但依然悦人眼目。

　　再次进入祁连山之后风景大变，从干燥的甘肃进入湿润的青海，高山草甸绿油油地养育了太多的牛羊，点缀在山坡之上引来孩子们的阵阵惊呼。翻过海拔3767米的景阳岭垭口又回到青藏高原的怀抱，没多久就下起雨来，山也变得润泽。这一路始终被干燥和阳光包围着，见了雨滴忽然就生出了亲切。
　　
　　门源的油菜花足够壮观，可惜的是依然没有赶上花期，但因为海拔的缘故比民乐的多了一些繁盛的意味。路上停下车来，远远眺望5254.5米的岗什卡雪峰，近处饱览油菜鹅黄，景色如画一般。
　　
　　赶到门源县城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有些凌乱的县城远不如青山和黄花那么让人心醉。

　　简记旅程：出嘉峪关市，到张掖看七彩丹霞，经民乐进祁连山过仙米国家森林公园至门源。

一路迤逦

2015年8月1日 星期六 晴转雨

青藏——西安

　　
　　一早7点钟从门源出发，第一个目的地是互助土族自治县。
　　
　　车行在祁连山中，有山有水，景色宜人。大通河一直陪伴在旅程的左右，这是一条湟水的支流，而湟水又在接近兰州的地方汇入黄河。大通河水力资源丰富，一路上有多达七个小水电站。而车过十二盘也让祁连山变得峻峭起来。
　　
　　到互助土族自治县后进入纳顿庄园参观，主要是观看了青稞酒的制作工艺，听了青海花儿看了转秋千的表演。
　　
　　下午1点钟出发，过西宁，沿着一个星期之前的来时路从青藏高原向黄土高原奔去。同样的路途但心情已经迥异，来路充满了新奇，返程多了些收获。车行非常顺利，5点钟就已经下了高速，进入市区不过傍晚时分，离将近9点钟的火车还有一段时间。跟北京的老宋一家正好同往西安，于是搭伙一起步行去车站，途中在一家“羊羊得义”的店吃了晚饭，聊了挺长时间。

　　20：52分，K120兰州到西安的列车准时出发。6时许，西安到了，我从穿越秦国版图的列车上睁开了睡眼！
　　
　　简记旅程：青海到兰州，青藏到黄土！顺着黄河向东流去，把旅程放进记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