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车欧亚行——古丝绸之路见闻录

驰行天下

□什么样的困难都有旅行之前人人都会期待古典探险游记或者小说里的情景，如凡尔纳式的从冒着烟的火山口逃出，如斯文.赫定式的看到坐骑摔下喜马拉雅雪山深谷中，或如探险家在非洲被野蛮部落囚禁。这些惊心动魄引人入胜的故事，一次次让读者捧书遐想。所以，当我第一次从非洲骑车穿越后，朋友们问我：“土著如何？遇到狮子没有？”对于想上路的人，这个问题的本身才应该成为旅行最困难的部分，也才是作为旅行者生命中最精彩的一部分。
可我们的现实并不是来自于古典世界，也不是来自于自我想象，那么路上最困难的是什么呢？现在回答这个问题特别简单，且富含有意义：签证申请。它代表了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经济关系，政治现实，还有这个国家的国民在这个世界上真实的地位。

这就是无数人不明白GDP数字和护照不值钱之间如此不平衡的奥妙，也是这次旅行感受到最为独特的部分。所以，当我按照计划从土耳其出发，打算经过伊朗、巴基斯坦回国，这三国的签证，由于各种现实的
状况，比如地区局部冲突、恐怖主义等。这让我饱经折磨，其中土耳其签证更是让我远走英国。
先不说签证，还有对我来说很大的麻烦，我要带着自行车上飞机，这对旅行者来说，是个艰巨而痛苦的过程，不亚于翻越一次阿尔卑斯山。
如果是早上10点的飞机，我4点钟就要爬起来，把所有的行李打包，骑车到巴士站，然后卸包、拆车，坐上车到机场。如果巴士司机拒绝自行车上车，那么我还需要协商外加求情，要不就要等下一辆再尝试。如果是坐火车，情况就要恐怖，就像我从罗马飞希腊，当我辛苦地把车从一楼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推上二楼，火车就进站了。在汹涌的人潮中，我把挂满包的自行车推入高达一米五的车门里，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上车后，才发现车厢里无法为我的车找到容身之地，只能临时拆卸前轮，然后把数个包裹放在厕所里。每次有人如厕，我要说无数个对不起，把包再挪出来，要么就要把车举过头顶。这种情形我一方面会想起《八十天环游地球》中绅士赶火车，永远都不慌不忙，他的行李有仆人帮他照料，他坐在包厢里，心态的确是比我好，所以意大利人设计车厢的概念，永远不会考虑到站立者的空间和权力。
到机场前，我要祷告，机场里的电梯容量可以放入自行车，好让我进入出发厅。拆卸完车后打包，装上行李推车，第一部分工作结束。第二部分就是交涉，和前台漂亮的航空公司小姐解释我为何要带着一辆自行车，顺便展示自己蓬头垢面的脸和沾满油污的双手，让他们相信我是刚刚探险结束，必须要乘坐飞机立刻离开这块可怕的大陆，我的心灵才可以得到安宁。还有自行车，那不仅仅是我的工具，还是我的伙伴，你们难道不想让一个坐残疾车的人上飞机？随后就是数回的谈判、谅解，请示领导。我这个时候一定是不能着急的，依照经验，我肯定是最后一个换到登机牌的人。直到他们提出些我可以接受的条件，比如把轮胎的气放掉，或者再去付5欧元让机场重新包装，想来这些总比收我行李超重的钱要强得多，那个数目可能比飞机票价格都要高，这就是声嘶竭力的最终缘故。
飞到黎巴嫩成功在机场获得签证，接下来的叙利亚和约旦，也都在陆路口岸获得，余下的伊朗和巴基斯坦，后者我在大马士革中国大使官的帮助下获得。伊朗签证，我再次需要闯关。而这次闯关，是我一路上最惊险曲折的。
先是在阿联酋转机时，由于我没有签证，航空公司被迫让飞机延时，和伊朗官方沟通，确认是否可以给这个中国人落签，答案是肯定的。等我到后递交申请，机场签证处却拒绝发给我签证。我当时就失去了方向感，茫然不知所措，难道在几个小时间的国际飞行中，时空发生扭曲，导致了是和否之间有了第三种可能？旁边有个掮客安慰我，这就是伊朗的方式，事情还是有转机，比如给他50美元，可以获得三天签证。并且可以延期。我瞅着这个士兵装束的年轻人，他眼神里同样有着不确定的因素。不过话说回来，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三天后，我去德黑兰警察局外事部取我的新签证，这将是精彩的一幕。办事大厅挤满了人，各种肤色的，各种穿着的，还有眼睛，灰色、黄色，甚至是蓝色和绿色，证明自古这块土地就是文明交流融合之地。但这个国家现在试图改变这一点，通过这些等待者的表情可以看出，各个宿命一般的等待。长官手里的一张纸片，掌握着一个人的命运。所以，歇斯底里的举动在这里就变得非常正常，我曾在伊斯法罕的第二次签证延期时见到一个少数民族打扮的妇女，跪在长官面前绝望的号哭，就像我现在面前这个少女的哭泣一样，不同的是，她居然和我一样，是个旅行者，一个波兰女孩，为了想在这个国家多呆几天，而必须付出眼泪的代价。我显然做不到这一点。所以，长官改为询问，他说，只要回答好几个问题，就可以给我延期，但前提是不准撒谎。我立刻想起来，我在进德黑兰的巴士上遇到的一个当地年轻人，赞扬伊朗警察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可爱的人，这些人让这个国家每个人都老老实实各尽其责。
□翻越阿尔卑斯山

想到爬山，我就有些恐惧，虽然从吹嘘自己的角度来说，这是最有价值的部分，走青藏，中尼，穿越非洲中部崎岖的裂谷边缘，哪一条路都是千辛万苦，让人想起来就再也不愿意骑车旅行。可这次欧洲旅行对我来说，也实在是平淡无奇，英国一成不变的牧场，法国多如牛毛的古镇古堡，我还要走托斯卡纳地区，这些漂亮没有的说，可我心里总有些不爽。
欧洲公路系统太发达，规定完善，高速路、县道、自行车道、马道，错综复杂，对长途跨国骑车的外国人来说，非常困难。比如有一次我就是在地图上看不到指示，最后警察告诉我，你可以走自行车道，所谓的Cycling Net 。那是一次最悲惨的遭遇，这些小径其实是给那些山地越野自行车开设的，供人们发泄过剩的精力，我哪有体力去穿过这些泥泞的灌木丛，无数次滑到在泥滩里，整个人搞的像雇佣兵刚打完中美洲战争一样。
阿尔卑斯山其实并不壮观，而是有种秀丽的美，陡峭挺拔。山间云雾缭绕，偶然显出雪峰，雾气之下树木葱郁，空气湿润，山谷间的河水时而激荡湍急，时而蜿蜒平和。这样的地方，点缀着人家或者小镇，如果没有隆隆驶过的火车，会以为就在川藏线的某处。其实这里的海拔才1500米左右，我们要爬到Gotthard pass山口，标高是2108米，也就是说，我们从头一天晚上宿营，准备上山开始的686米，海拔升高并不多。我自信心一下子膨胀起来，比起青藏路海拔从2800米一下子到5400米的昆仑山口，看来难度并不是很高。也的确是，9个小时，我们在小雨中到了山口。
我没有想到就这么简单的结束，我们打开准备的啤酒庆祝，以为就此结束，下山就是享受，所以在山顶的咖啡店耽搁了一个半小时，享受着意大利人给我们煮的卡布奇诺。两个小时后，我们下到了山下的城市Airolo，但这两个小时，来的可辛苦，可以说，比上山还辛苦，气温低，道路盘旋而下，陡且急，还下着中雨。这段路差点儿没有把我们冻死，我的手指头感觉要掉下来，后来发现有些冻伤。一路埋怨自己准备不足，才意识到，阿尔卑斯山的可怕不是它的高，而是恶劣的气候。
□骑行叙利亚中部沙漠到黎巴嫩的时候，我把我MSN的标题改为：终于回到心爱的亚洲。可想我对余下部分旅行的期待，也的确，最好玩的时候才开始。
我打小在沙漠长大，对荒凉的景色有感情，所以对叙利亚和伊朗壮阔荒凉的景色有种天生的热爱。一辆自行车，孤独的在沙漠公路上骑行，还有雪山、古迹，我这个时候肯定会把自己构想成一个古典的探险者，而我的故事也充满了庄严的史诗性。比如，在约旦的Patra，叙利亚的Pamila，或者Yazd拜火教遗址，这些地方哪个都让我心醉神荡，我成长的那块土地，其实连接着古丝绸之路。但现在除了工业化，可以联想那些曾经有着传奇的历史遗迹，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而这些联想，只有在叙利亚，还可以找到。

从叙利亚的首都大马士革向东北，会经过古迹帕米拉，接着向北走，就是沙漠的核心区域，这里也有零星的古代建筑，还有这带也是贝都因部落世代游牧的区域。背包旅行是不可能进入这一带，这也就是骑车旅行本身的优势所在，同样，可以在阿里破古城漫步数天，流连忘返，也可以进入从来不可能有游客到达的偏远区域，见到这个国家不一样的景象。
我的确没有想到，部落区域的人们都还住着帐篷，在贫瘠的沙地中放牧，他们怎么可以养活的起自己。我的到来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大的惊讶，贝都因人是那种遇事不惊的民族，有礼，克制。请我上座，就是帐篷外的地毯上，然后上茶，等你有了什么请求，他们才会帮助你，帐子就搭在他们大帐后面。邻近黄昏，牧人们赶着羊群回来，狗儿在欢叫，孩子们帮着让牲畜入圈。不久，给我端来食物，薄饼，腌制的青橄榄，还有黄油，这是传统的食物。我所现在看到的，是两散户人家，一起迁徙和放牧，这样，有个优势，用汽车拉水和柴油发电都方便，一户人家显然是比较浪费。牧区部落唯一的娱乐，就是晚上看电视，等妇女们收拾完盘饭，女孩子们去洗干净，这时候，男人们的阿拉伯水烟也差不多抽完。所有的人，大人、小孩、老人、妇女，都集中在睡觉的帐子中，看电视，那天，我伴随着隆隆的柴油机声音，看的是久违了的《越狱》阿拉伯语字幕版。
□关于这个世界的人们我在叙利亚遇到一个来自美国的女孩，她在中国江西教英语一年，对中国有些了解。她问我，为何她的学生提到法国人就说浪漫，提到德国人就说严谨，或者意大利人就是热情，可是她觉得这和这几个国家的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知道这样的结论来自哪个中国朝代，迄今都没有变更过。反正我所走过的这些国家，的确不是以前想的那个样子。
所以，我有时候真的好奇怪，一样在欧洲，待人接物上差别为何如此之大，真是所谓的国民心性使然吗？那么我在想，那么多外国人在中国旅行，他们得到我们怎样的帮助和待遇，也许，这就是人家眼中的中国和中国人。

相比较约旦、叙利亚、黎巴嫩、伊朗四个国家待人接物，我觉得黎巴嫩人最好，心胸坦荡，且有现代感。叙利亚人也好，是那种非常传统的友好，哪怕是你在路边，都会给你送上茶和饭，并且会照顾到你的感受，是否习惯当地食物。伊朗人，好客的有些过度，如果在当地人家做客，你会失去自由。按照LP（Lonely Planet）介绍说，是有些变态的热情，我也对此有同感。我在伊朗两次住宿当地人家，几乎要被囚禁了，那个带我来的女大学生答应我，只在她家里做客。结果，中午饭变成了下午的大会餐，她家几乎所有的亲戚都被邀请过来，挨个介绍，和我谈心，但是话题都是我不喜欢的，比如你如何看待伊朗，你现在的心情是什么？你是如何理解宗教的？我就想说，我现在真的好饿，都快4点了，我还没有吃中午饭呢！饭后，所有的客人坐下来和我喝茶看韩剧，还有看我，他们肯定是把我当作韩剧人物来看了。还有恐怖的，女孩的父亲不停地摸我的头，好像我是他的女婿似的。我几个小时坐立不安，紧张而疲惫，走不掉，也不能走，因为他们在商量，晚上一起到他叔叔家，要再次招待我这个贵客呢。那天晚上，我整个人都累瘫了。
□在恐怖和动荡中结束骑行从进入伊朗西部开始，气氛就变得紧张起来，骑车旅行，到了古城Bam，就必须坐车，警察会送我上大巴士，一路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把旅行者，急切的送到巴基斯坦，在发生什么，和他们就没有什么干系了。
巴基斯坦方面的警察，从此就要承担保护的任务，我依旧能骑车，必须乘坐有枪手保护的巴士。路上，我的车被查了10次以上，一站一登记，12个小时候到600公里外的城市Quetta。酒店的经理说，美国人不安全，中国人也不安全，以前有中国工程师被绑架，听的我真是心惊胆战。只能连夜再坐车到Multan，距离拉合尔400公里，这一段我打算好好骑车走走。
连着几天折腾，我对所谓紧张的气氛开始麻痹了。心想，我和巴基斯坦人很友好，怎么可能绑架我呢，况且不冒险旅行有时候真的好乏味的。所以，按照自己制定的计划，每天80公里，应该五六天就可以完成。
所走的路是沿着印度河北上，这一带是巴基斯坦农业的核心区域，人烟稠密，小镇村庄几乎就没有间断过，吃喝自然不是问题，也不用担心价格，一是巴基斯坦人永远不会宰客，价格实在，随便吃喝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还有和当地人在一起，任凭我如何照相，他们都会配合，爱摄影的人，这才叫爽快。连着三天，我愈来愈放松，全然不知道危险随时可能就来。
在距离拉合尔还有80多公里的小镇，当天没有找到旅馆，我决定在茶馆露营，这个方法我在印度用过，印巴的传统，公路两边的提供给卡车司机服务的饭馆，都可以睡觉。老板体贴的挪开绳床，腾出空地让我展开帐篷。
我早早吃了晚餐，要了奶茶在帐内写日记，天黑了不久，突然警号想起，随即饭馆里喧哗起来，有人喊：你是哪个国家的，请和我们到警察局！
我再次被保护了，囚车里我问，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他们说一个中国人来到这里，我们不可能不知道，我真的好无奈，这几天好不容易逃开他们的视线，现在又再次被“抓”，给我安排到了警察局的宿舍，长官亲自打来电话，问我有什么要求，比如想吃什么，要不要从酒店叫饭菜过来，我无奈的和他客气几句，说一切都好，他说，明天，他会派警车，一路护送我到拉合尔，然后还加上一句，因为你是中国人。我当时真的要晕倒，那意味着，巴基斯坦骑车旅行已经寿终正寝。话说回来了，警察绝对不是小题大做，在我到拉合尔的前一天，拉合尔大Bazaar发生大爆炸，死了几十个人，老天保佑我，晚到了一天。
按照我原来的计划，我希望这次旅行可以翻阅红旗拉普到新疆。到了伊斯兰堡，很多旅行者劝我不要这么干，一是鉴于巴基斯坦局势，还有，就是12月随时有大雪封山的可能，如果冒险进入，我可能被困于山中，结果只有等死。他们说的是事实，我飞回了北京，历时半年的欧亚古丝绸之路骑行结束了。
很多人把旅行当作一种成长的教育，这也是我在路上看到那么多的西方人、日本人，攒钱、辞职，甚至在路上打工漫游世界的理由。同样，我们，作为中国人上路，不仅仅需要这样的教育，还要意识到，我们是世界的一部分，就像许知远所说的那样，只有这个坐标，才是认识自我的基本途径，显然这种转变是必须的事情。

楠楠